第一百二十章 拜师(2 / 2)
这是何等的风度、气度!
可见王山长的爱才之心实在是日月可鉴。
古代文人在人生的各个阶段会有不同的老师,大致可分为受业之师、问业之师、受知之师、保举之师四类。
所谓受业师,指的是亲传过学问的老师,通常专指士子在获得生员资格以前的老师。
按不同阶段,又可细分为负责启蒙的蒙师、负责亲授四书八股文的业师,以及私立书院里的课师和肄业师(课外辅导老师。
拜这一类老师,都要行弟子之礼,执弟子之事。
所以,凡是行了弟子之礼的老师,就是受业师了。
汉人自古讲究尊师重道。
受业师徒的关系,在这是受法律严格约束的,弟子辱骂、殴打受业师,或欺师灭祖、改投他师,都要入刑,且罪加二等。
而问业师则不同于受业师那么严谨。
它是生员成为了秀才之后,通过拜访或书信方式进行讨教、质询学问的“老师”。
有一定的师徒之实,但无律法上的师徒关系。
约束也最为宽松。
总不能我写信请教几个问题,就被认为是师徒,要延续接受对方的爱恨情仇,被故意针对吧。
至于第三类的受知师和第四类的保举师,严格来说不算老师,都是牵强附会的称谓。
受知师就是座师,有知遇之恩的老师,自童子试起,凡科举考试的主考,都可归为这类。
包括主持院试的学政或者钦差主考、主持乡试的主考以及主持会试的主考官等等,皆可认为是中试者的受知师。中试者可称他们为座师,而自称门生。
保举师,则是为官之后,被高阶官员所知遇,而形成的一种“门生关系”。
以上四种师徒关系,从受业之师到保举之师,师徒成分因果是骤然下降的。
因为本朝的保举行为,举师和门生互相不受连带责任。
因此,当自己已经愿意拜师,而王山长为避嫌,竟然愿意以问业师名义传授自己《春秋》的时候,林川心里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。
虽说良禽择木而栖,但人心都是肉长的。
诚然,以王山长在翰林院结下的嫌隙和怨责,对自己而言是绝对的负资产。
但眼前之人的耿直和为师之胸怀,却是非常真实暖心。
林川不由倒头便拜,此等良师在前,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?
本来也没犹豫嘛,能跟情商不高的县令成为好友,能让宋教谕佩服,那么,此人是个正直的好人。
都说看人,不仅看本人,还得看他的朋友,还得看他的敌人。
他们遭了人嫉妒,但是一个全身而退,一个也是一县主政官,说明敌人对他们无恨。
那么,他以后进入官场,引起的大概就是嫉妒而已。
没有结下生死破家之仇,夺妻坏子之恨,都不算什么!
虽然林川与胡县令见面的次数总计也就这么三次,但林川相信自己的眼光,也从他的各项施政中相信胡县令的德行。
而以胡县令的品性在翰林院中都遭人排挤,那只能说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。
连养才蓄望之所也不能例外,那么王山长的品性也不会差,自己与他们同流又何妨?
这可不是表里为奸,党同伐异,而是抱朴守拙,和光同尘。
不说誓与不平之事做抗争什么的,反正林川也没想往高官上爬。
他只要能护住家小,平安但不贫穷的过一世就好。
林川的思维迅捷,早有决定,此时也不瞻前顾后,以弟子之身行拜师古礼,诚恳道:“学生憬然有悟,还请王山长以受业师授之。”
一旁宋教谕长舒了一口气,胡县令表面憾惜,实则老怀大慰,脸上开出真切笑容。
此子品性不错,颇类老夫与好友。
王山长则抚髯微笑:“你可当真想清楚了?”
“学生想的非常清楚。”林川认真点头。自己大不了以后也教书育人,再当个著书人和编辑。
“……不忘其所始,不求其所终,受而喜之,忘而复之,是之为不以心捐道,不以人助天。”
王山长听后满意地点头,林川所言出自《庄子·大宗师》,大意为: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,也不寻求自己往哪儿去。
事情来了就欣然接受,无论承受怎样的际遇都欢欢喜喜、忘掉死生,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本然…
这表明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,林川都已做好了接受的准备。
既然如此,王山长也不再矫情了。他带着书院的学生出来游学,本也是为了寻找一二优秀弟子。
胡县令也为好友高兴,当下招来下人准备好拜师所需的物品。
他和宋宋教谕当了见证人,看着好友完成了收徒仪式。
从这一刻开始,林川和王山长就结下了师徒名分。
林川也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传授其《春秋》的经师。
拜师礼完成,王山长兴致高昂,不仅当场就麻烦宋教谕和县令开出转学证明,还取来《左传》为林川试讲了一篇《隐公》。
应该说不愧是给当朝天子讲过课的大学者,这《隐公》一篇,林川自己也曾阅览过…
其内容晦涩难明,往往正文才八九个字,但所涵盖的内容如果想要完全领会,少则需要拓展几百字,多则都足以写一篇论文来阐述事件的背景了。
不然怎么说《春秋》既是一部史书又是一部经呢!
若无知识渊博的老师亲授,想要将它背下来倒是不难,但个中原委,想要弄明白却殊为不易。
事实上四书五经中的其余四经大体上也是这样,比之四书来,五经的入门门槛足足高了好几级。
如果说四书是基础功法,那么五经就绝对是高深功法。
所以五经教学,也最考验教授者的水平,往往老师的层次高度,决定了弟子的层次高度。
而家传《春秋》的王山长,又是货真价实进士中的佼佼者,所述内容跌宕起伏,精彩引人入胜。
如前世刘兰芳先生的评书一般,讲史也能让人如痴如醉。
故而,林川听讲津津有味而不知时间流逝,对《春秋》的理解也不再浮于表面。
当然了,其实王山长也很是吃惊,他这是第一次给林川授课,但林川对《春秋》原著的记忆丝毫不差,理解力也甚强。
他讲的每一点,林川都能理解且还可联系历史举一反三,一点都不像是《春秋》的初学者。
若不是知道林川的年纪,看着他的身高和稚嫩面孔确为少年…
且有人证明他确确实实乃初学者,王山长都要怀疑他是否为自己那辅修过《春秋》的同年了。
这孩子天资不凡啊!我王介之这次出来一趟是捡到了位天才啊!
胡县令在一边看着,也忍不住有些嫉妒好友了。
林川这小子与大半年前参加县试时比较,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巨大进步。
好友有幸得此良驹,可日行千里也!
而伯乐宋教谕,识得千里马,却无技可套之也!
难知其心里酸否?
这千里驹,要是假以时日…
嗳嗳嗳…
想到将来,胡县令有些后悔当初辅修的不是《春秋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