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6.会凋零的花（2 / 2）

可纵然如此，在他埋头苦学之际，在快速运笔、勾勒笔画与符号时，总是会突然停下来这么一刻，一种茫然和苦闷就像泰山压顶般倾轧而来，再回过神，眼泪已经濡湿了试卷。

“之所以会流泪，是因为对自己还不够狠。”

那时候，他这么对自己说。他已经不想得到任何东西，什么人类感情，那东西过于虚无缥缈，无趣至极。我只需要变得无比强大，超越自己的无限痛苦，让它追不上自己，这样，我就可以抵达彼岸，那边也许就是明媚。

不需要别人，不需要教师和学生代表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讲与宣誓，他就开始给自己洗脑，并向来对演讲场地的热烈嗤之以鼻。无聊，无趣，无味。高分？那是为了什么？无所谓，我只是为了学习而学习而已，我只是想要变得更强，我只是想要忘掉一切，包括我自己。

他阴郁、孤僻，不与人交流，在班上没有朋友，也没有人了解他，他也总是待在角落。因为一种戏谑的心态，一种玩世不恭的心态，他在平时考试总是会恰到好处地收敛一些，故意填错几个选择，故意留白最后两题解答题，保持在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中下游水平。

所以，在那时候，他在班里一直是个默默无闻、形单影只的怪同学，没什么存在感，老师不喜欢，同学不了解，这让他无比轻松快意，并专心投入到更疯狂的学习这一行为艺术里。

为什么这么做？韩武不明白，也不想明白任何事。如果这世上真有狂战士，那大概就是以他的模样来刻画的。家长对于他疯狂学习的表现，自然很满意，满意就够了，这样能够堵住他们的嘴，让他们安心下来，好不打扰到自己。只不过，在学校里，他就是个上课听课，下课独自上厕所、溜操场的独行侠。耽误时间？不存在的，在拉屎撒尿、下楼上楼的间隙，他都还在脑海里回忆单词和句式，就连梦境都变成了硬巴巴、冷冰冰的公式列表。

他喜欢自己解答出难题时，试卷习题的解答区那满满当当、有条不紊的解答过程，那是他完美的思路呈现，那是他充满了艺术性的表达，无比冰冷无比冷静，充满了逻辑思考的张力，但不夸张，但不张扬，它就这么静静呈现在那里，对韩武发出欣慰的微笑，邀请他再做几份高难度试卷。

他压榨着他最活跃、最敏感的，独属于那个年纪的大脑，之前或是之后，都将再难重现这样的疯狂与快意，他快要走火入魔，他已经走火入魔！

证明？无聊。他不需要证明什么。这是他一个人的事。这个世界如何，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。在那一天之后，一切就都不同了，尽管天还是那样蓝，树木还是那样青翠，但都已经是过往云烟，谁会沉沦在过往的痛苦无法自拔？笑掉大牙！再做几份试卷，如果不够，那就赶快再去书店买几份教辅材料！

干！拼！烈火，他的体内燃着炽热的烈火，剧烈焚烧着自己，他无比享受这种自虐的快感，虐待自己的身体，虐待自己的灵魂，什么都不为，什么都不想，只是想要变强，至于为什么变强？那是留给懦夫的借口，狂战士不需要。

不需要……

什么都不需要了……

已经足够了……

烈火已经烧干了他的躯体和灵魂，还有一些纯粹的东西，只剩下一团丑陋、扭曲的焦炭。

成绩下来后，家人沉浸在韩武高分的喜悦之中，他也不想去看老师和同学或惊讶、或扭曲的脸，推掉了一切聚会，独自出了一趟远门，回到他初中时的居住地。

这里，是他仅剩回忆之所在，可是当他下了车，才发现，这个小县城，踏马的竟然林立起了高楼大厦，马上快要成为市的一个区了。

过去的一切，都不存在了，在他陷入疯狂的这三年，与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。

独自游荡在陌生的街道，看着行人脸上的喜悦，城市化的喜悦，他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。或许，就是没有心情。

在离开前，他来到曾经跟挚友时常同游的山坡，好在这片场景还在，尽管已经有了些旅游景点的味道，但他还是敏锐地发觉到山崖缝隙里长出的一朵小花。

那是一朵白花，在崖边颤颤巍巍、弱不禁风，随时会凋零，如同他的青春，还有挚友的生命，或者其他什么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