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(2 / 2)
“看!我看。小川姐,你不知道在乡下什么书也看不到,见本书金贵得像宝贝似的。小川姐,你来上学时,把书带来吧,我看完就还你。”
白小川回到家,父母出工还没回。她顾不得做饭,急忙打开信读一遍,不觉面颊火辣辣地发烫。贺雷在信里说喜欢和她在一起…约她想和她说个事儿。看了信,她心里在埋怨贺雷,不就是要和我说事嘛,搞得那么神秘干啥!贺雷能和我说啥事呢?她在心里胡乱猜想着。莫非…
放了学,贺雷不顾小川追赶,一口气跑到家,放下书包,心里像做了亏心事似的,怦怦跳个不停。他站在房门口愣会儿,心想,反正信给她了,不管她对我有何看法,开弓没有回头箭,只有听天由命。想到今晚的约会,想着小川婀娜多姿的身段,他顿时又来了精神。只要能和小川在一起,他认为冒险也值得。
贺雷来到厨房,麻利地洗好红薯,然后把红薯剁成块放进锅里添好水,又放好篦子摆上馍,蹲下来烧起火来。等父母收工回来,贺雷已把晚饭做好。
贺雷狼吞虎咽地扒了碗红薯茶,丢下碗筷向南场跑去。
自从贺雷决定去参军,白小川和贺雷两个人接触多起来。白小川家饭早,每次都是她去喊上贺雷一起去学校。随着俩人频繁地接触,白小川对贺雷不但产生了好感,而且对贺雷又有新的认识。她认为贺雷既聪明诚实,又心底善良,有正义感,热心肠。她和贺雷在一起,觉得心里踏实,很有安全感。她怕来岗谭镇会被别人欺负的担心和恐惧,随着贺雷闯进她的生活,随即烟消云散。
白小川揣摩不透贺雷约她究竟要说些啥事儿。她想,过了春节贺雷就要去部队,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,自从我们全家来贺村后,他对我们的百般照顾,我还从来没有当面谢过他呢!正好今晚,我当面向他道声谢谢。转而又想,万一他是谈情说爱的,我该怎办?想到此,不觉红了脸,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。在学业事业无成,父母又走背运的情况下,我不想过早谈终身大事。再说,父母也不会让我现在谈恋爱,我怎能违背父母的意愿呢!我来到贺村这段时间,已知乡下的风俗,知农村的青年订婚早,结婚早,生子早。那些家庭条件好的男孩子到十五六岁上,就有人上门提亲。村里许多和我年龄相仿的,甚至比我小的女孩子已有婆家。白小川毫无边际地想着。贺雷的信,好像是投入爱河中的一枚小石子,在那恬静安谧的水面上,荡起层层漪澜。白小川家的处境,所经历的磨砺使她过早的成熟起来。可是,她在爱情上还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,甚至连想也没想过谈恋爱的事。她并不是不愿和贺雷处朋友,而是她家的出身,不想给所爱的人带来不幸和麻烦。虽然目前全家人在贺村,有善良的贺村人帮助、呵护着,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,那都是父亲在解放前与这里的人民结下的情谊所致。再说了,贺村也不是“世外桃源”,个别人也会受到极左思潮影响,万一有一天突然跳出个啥队,贺村人未必能保得住我们全家没事儿。白小川想,如果贺雷真的要谈朋友,怎好拒绝他。倘若同意和他谈朋友,也不能公开,更不能让父母知晓。这样,贺雷能接受吗?呸!还不知贺雷哥要说啥呢,就想到那上面去了,真不害羞!白小川在心里责备自己。
吃过晚饭,白小川收拾好碗筷,刷好锅,干完家务,夜幕已降临。她围好围巾,穿好大衣,向母亲告了假,就出了门。夜在雪的反光作用下不十分黑,周围灰蒙蒙的。白天溶化的雪水开始结冰,白小川踏着咯吱响的雪,根据老农说的“白水,黑泥,紫花路”的经验,一脚深一脚浅地摸到南场北边缘停住脚步。她见周围黑乎乎的,心里有些怕。借着雪的反光,她仔细搜寻一遍场院,并没发现贺雷的踪影,只见场院里有三个黑乎乎的东西(石磙躺在那里,像蹲在那里的三个人。场院的西边不远处,隐约可见两座高大的东西立在那里,她知那是两座牌坊楼子。从西北边水泊吹过来的,略带腥味的风刺骨的凉。西南三华里处有个比贺村大两倍的蔡庄,此刻,黑乎乎的一片,村东头那一大片杨树林,在夜幕下已变得影影绰绰。正东边的那个大黑庄子,就是公社的所在地岗潭镇。白小川望着四周灰蒙蒙的夜幕,听着从周边庄子里不时传来的狗叫声,心里有些发毛,暗暗埋怨贺雷不该选这个鬼地方来约会。可她又想到,农村一户紧挨一户的房舍,出了村就是田野了,除了场院安静无人来光顾,还有哪里可去谈情说爱呢!
贺雷在天刚擦黑时就来到场院。他等了会儿,不见白小川到来,就躲到南墙根避风去了。
贺雷见到白小川,心里一阵狂跳,却把要说的,早背熟的话,忘到爪哇国了。夜幕下,他脸涨得通红,两眼呆呆地望着小川的脸,半天没说出一句话。
此刻,白小川想到信的事儿,她先打破沉默。
“你是存心想害死我不是?”她见贺雷吃惊不解,瞪着双迷惑的眼睛望着她,就又说道:“操场里那么多人,幸亏是玉莲…万一传出去,咋办?你倒好,参军去了,可我还得上学啊!同学们,还有老师会咋看我?还有那个红得发紫的毛连文,一准会找事的。想起来我就后怕!”
贺雷听白小川指责他,心里越发紧张。
“真对不起…是我昏了头,让你担心了。”贺雷说着低了头,心里很惭愧。
白小川见贺雷自责,就不再提信的事儿,大大方方地问道:
“哎!贺雷哥,你找我要说啥事呀?”
“是有事…有事说。”贺雷好不易崩出这句话,感到热血直往上撞,鼻尖上已渗出汗珠儿。他口里说有事,心里却乱了阵脚。白小川见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,心想,他找我一定是恋爱的事无疑了。白小川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贺雷将要提出的问题,怎样劝他摆脱农村的婚姻世俗。她含情脉脉地望着贺雷,在等着他说话。
贺雷在心里暗自责备自己没出息,不就是喜欢她吗!不就是参军走后想托付她帮照顾爹娘吗!此刻,她就站在面前,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呢?想到此,贺雷顿时来了勇气。他不再犹豫,像背诵课文似的,背完了早准备好的话……
白小川听了贺雷的表白,心里甜滋滋的,觉得脸在发热。幸亏是在夜晚,贺雷看不清她的表情变化。此刻,她害羞又觉得高兴和甜蜜。她没有胆气说出爱的话语,她想以默不作声给他默许的感觉。
过好大一会儿,白小川压低声音说:
“贺雷哥,你放心,缝缝补补的,我都会。我还会踩缝纫机。我家有台旧缝纫机,那个像张小桌子,每天我趴在上面写作业的就是,你见过的。”
“太好了!我替我妈先谢谢你。”白小川会缝纫活,这使他万万没想到。
“要说谢的话,我得先谢谢你才是。谢谢你对我,对我们全家的照顾。”白小川不等贺雷答话,又调皮地说:“贺雷哥,你既然说要谢我,那好哇,我想知道你怎么谢我?不过,我是想好要如何谢你的。”
贺雷听了白小川的话,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,随之胆怯也没大半,他小声说:
“我如何谢你…我认你做干妹妹吧?”
“去你的,你那么多亲妹妹还疼不过来哩,什么时候才能轮到疼干妹妹呀?不干!不干!”
“那…要不你认我做干哥哥。我一辈子都疼你对你好。”
“我现在不就喊你哥吗,何必再加上个干字呢?俗话说一干三不亲。”
贺雷红了脸,吭吭哧哧地说:
“那…那我该咋谢你呢?对了,还有件事儿,我只想对你说。”
白小川顿时心跳加速,一本正经地问道:
“什么事?快说呗!”
“在你没来俺村之前,后庄表婶子给俺介绍个对象,父母非要俺与姑娘见面。父亲不管俺同不同意,就扯几块布料,让表婶子给女方送过去。按农村的规矩,这就算订婚。”
听了贺雷的话,白小川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。
“她长什么样子,好看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都见过面了,怎说不知道?”
“见面时俺没敢看。”贺雷不好意思地说。
“那你就愿意了?”白小川觉得心里冰凉。
“不!俺和妈说好几次了,俺要退婚。可妈死活不同意退婚,说已花一大疙瘩钱,退婚也不能再把彩礼要回来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办呀?”白小川无不同情地问道。
“等我到部队上再往家写信退婚。”贺雷坚定地说。
“那大叔和大婶该生气了。”白小川担心地说。
“反正俺不能与不喜欢的姑娘结婚。”贺雷顿了顿说:“俺认为,找对象不是买东西,东西不喜欢、不称心,可以送人、甩掉;找对象俩人要志同道合,互敬互爱,相濡以沫,共度百年。爱人,是互爱,俩人必须有感情基础,没有爱情,怎会有幸福!再说,俺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,怎娶她呀!婚姻就是缘分,没听人说:十年修得同船渡,百年修得共枕眠嘛。”
贺雷的一番议论,使白小川意识到,贺雷不但性格倔强,而且对爱情还有独到的见解。
贺雷跺几下冻得麻木的脚说:
“俺父母最听你爸妈的话。你能不能帮俺个忙,去和你父母说说,让他们做做俺父母的工作,彩礼不要了,只要能把婚退掉就中。”
白小川心想,这事我怎么说呀!一个姑娘家家,自己还没对象哩,怎好管一个小伙子的婚事呢!爸妈会咋想啊?
“贺雷哥,这事让我太为难了,不如你自己去说好。你经常去我家干活,我想父母会……”
贺雷抓了抓耳朵,想了想,无奈地说:
“唉,算了吧,还是等俺到部队再写信退吧。”
白小川无话。
天越来越冷了。贺雷和白小川并肩走到村口,贺雷欲言又止。白小川要他有话快说。
“俺到部队,给你写信吧?”
白小川不好意思地嗯了声。她觉得时候太晚了,怕母亲担心,要尽快赶回家,就和贺雷告别,转身走了。
贺雷又想起白小川说过要谢他的,就说道:
“对了,你不是说要谢俺的吗?”
白小川头也没回说道:
“慌啥!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说罢,白小川消失在夜幕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