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(1 / 2)
社员会诉苦难大章悲痛
富裕梦办副业白帆运筹
偏远农村没有厂矿,经济不富裕,农民的生活水平偏低,长期在解决温饱问题上挣扎徘徊。运动的深入使工厂停工,影响到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,使农村的生活必须品极缺,食盐、煤油、火柴等成紧俏品。农民少火柴、没灯油问题不大,可食盐人体内缺不得,随之,农村出现不少淋小盐作坊,以解急需。淋小盐祖传的技术方法,盐碱地刮起盐土,经水泡,淋出盐水晒出盐。煤油不好解决,农民只好晚上不点灯。不得不照明时,条件好些的户用棉籽油倒入原始灯具里点燃灯芯照明,条件差的户,用传统的拢火堆,制火把照明。生活中的另一件必需品火柴,人类取火在元谋人时代已解决了,现在更不是难题,农民照着老祖宗传下的最简便的取火方法,打火石取火。农村一时期火镰卖得很好,铁匠铺的生意兴隆。买个火镰,弄块火石,绵纸叠火眉子,用小竹筒子装上,用时,把火眉子与火石靠在一起,拿火镰敲击火石,火花迸在火眉子上,轻轻摇晃,或吸口气轻吹两下,吹起火苗儿来。农民的生活最难解决的是温饱问题,地里头产量低,人多粮少,一年四季有一两个月填不饱肚皮。主食尚不足,副食品更稀缺,常年无肉无蔬菜以自制酱豆下饭。条件好的家庭全家人弄半碗蒜泥滴上滴棉油为菜。农村生活条件艰苦,社员填不饱肚子或不如意时,有人开始发牢骚,对社会不满。三木爷端碗红薯茶来饭场,正值大伙议论当今的生活,三木爷一副浮肿的脸上面神经抽动几下,大发感慨说:现今社员生活还不如单干过得好!白帆认为这是群众饿肚皮时的偏见,没意识到导致困难的真正因素是人为造成的暂时现象。他为了提高人们的思想认识,消除人们对社会,对政府的不满情绪,决定找队长建议搞一场忆苦思甜大会,回忆过去苦难日子,今昔对比,思甜源,永不忘党恩;号召社员集思广益寻个挖掉苦根、穷根的法子,走出一条自救的路子。光靠国家的救济粮,只能缓解一时的困难,难解根本,比如一个人的造血功能出了问题,光靠输血只能解决一时之所需,只有彻底治愈造血系统的疾病,使其恢复功能,方是长久之计。白帆向贺玉富讲明自己的想法,贺玉富召开队务会研究,认为白帆同志的建议是教育群众,提高思想认识,奋起自救的好办法。翌日,早饭后,贺玉富派人找出散大伙时的大铁锅,在社屋旁,大沙坑边埋锅生火煮上一锅红薯叶汤。中午,各家都不许做午饭,全村人来大沙坑边吃大锅饭。开饭了,白帆同志亲自执勺,为全村老少爷们盛碗水煮红薯叶汤。社员们手里捧碗褐黄水泡着黑黢黢的红薯叶,尝一口,又苦又涩,随即心头沉重浮想联翩,又涩又苦里蕴藏着多少辛酸泪啊!不觉把社员们的思绪拉回到解放前逃荒要饭的苦难岁月里……
石头爷端碗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,伤心使他泣不成声。他怎能忘记那年他全家人逃荒在外,以给财主扛活糊口的艰辛日子啊!他起早贪黑为财主扛一年的长工,一天到晚家里地里的活他一个人干完,晚上还要为财主喂牲口,年头忙到年尾,一算账,没得到一文钱,一粒米,财主反说他欠下饭钱。石头爷气不忿,世道不公,又无处说理,悻悻往家走。为糊口他累弯了腰,仍不能挣回些粮食,给家人些希望,全家人眼巴巴地盼他带回粮食好过年啊!石头爷走在回家的路上,步履沉重,村里已响起大年三十晚上请神的鞭炮声,他感到活路已尽,停在路边一棵柳树下,慢慢地解下腰间大带子,寻短自缢。幸亏被同村扛活的一长工赶回家过年路过发现,才救回一命……
三木爷所受的苦更多。他一根扁担挑着全家的家当,一路乞讨来到山西界,人多工少,找不到扛活,和老伴领着儿女乞讨糊口。那时,女儿才八岁,那年冬天,一连下了七天的大雪,大雪封门,无处乞讨,全家人困在一座破庙里避寒。破庙几经战火,多年失修,千疮百孔,已破败不堪。寒风钻进庙里,钻进全家人唯一的一条破棉被里,冻得大人孩子瑟瑟发抖。接连几天没东西吃,连冻带饿,老伴已支撑不住,昏死过去。三木爷为了救活妻子,领着女儿冒雪去乞讨。他带着女儿来到一村落,接连叫开几家的大门,只有一户施舍他些米汤,让冻得脸色发紫的女儿趁热喝下。他领着女儿来到一处高宅大院,心想,这家一定是户财主,倘若是有善心的财主,能讨些吃食,好回去救老伴性命。他心里想着抬手敲门。门开了,财主不但不给吃食,还放出条大黄狗追咬。三木爷护着女儿跑不快,被黄狗赶上,撕烂棉裤咬破小腿肚子。他伤心地领着女儿回到破庙,妻子等不得他和女儿回来,已咽气多时。他抱着妻子冰凉的身体痛哭一阵,转眼望见一旁嚎哭不止的女儿,这才发现女儿的脚上只穿着一只鞋子,另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掉在雪地里,裸露的小脚丫冻得已没了知觉。结果,女儿被冻坏的三个脚趾头,慢慢烂掉成终生残疾。
贺大章回忆起过去的日子,已昏厥过去。平时,他不愿提及过去不堪回首的苦难日子,怕触及心灵深处的伤疤。万一谁说话间提起他的过去,他像犯癫痫的病人,霎时口不能言语,脚不能走动,呼唤半天方能醒来。这次忆苦会,无疑又触到他伤心处,被几个社员七手八脚抬回家静养,卧床不起默默淌眼泪。
贺大章的父亲贺天赐,家贫如洗。贺天赐的老婆生养前三个孩子都在不满周岁夭折。天赐夫妇给财主扛活,当牛做马几十年,熬到一九三八年,才挣下一片属于贺家的三分薄地。老两口盘算着再吃些苦攒下些钱,就让孩子进学堂读书,等孩子将来有了文化,好光宗耀祖。可恰在这时,日本鬼子侵入中原,倭寇到处烧杀掳掠。国军不抵抗,蒋介石命令军队炸开黄河花园口,想借黄水阻挡日本鬼子侵略。汹涌的黄河水没挡住日本人的入侵,却使大部分豫东平原成为泽国。贺天赐刚刚升起的一线希望,随着隆隆的枪炮声化为乌有。黄(水祸加兵祸,贺天赐只好携妻带子,背井离乡逃荒去。贺天赐用一辆独轮车推着整个家,一路乞讨,先后到过安徽亳州、界首、淮北一带,后来在一个叫贾家楼的地方落下脚,全家人给一个绰号叫贾大空的财主扛长工。
贾大空名叫贾大用,当地的大财主,亳州有他的药材生意。贾大用为人奸猾,对谁也没句实话。加之,又有个好喷大话“老鹰屁”的毛病,人送绰号贾大空。
一天,贾家楼开过来一支国军,为头的是个营长,要在当地抓批壮丁,闻信年轻人纷纷躲避。抓不到壮丁,国军在乡公所驻扎下来,慢慢计议。营长和乡长串通一气要按户口薄派丁,两个人合伙发壮丁财。贾大空的少爷今年二十岁,按策应出丁。贾财主怎舍得让宝贝儿子去当炮灰,想找个人去顶替儿子出丁。可是,村内的青壮年都躲得无影无踪,一个也抓不着,他无计可施,急得团团转。恰时,贺大章的哥哥收工回来,正巧撞见东家在院里瞎转悠。那年,贺大章的哥哥才满十六岁。贾大空见了自家的小长工,眼前猛地一亮,眼珠子转两圈,心里打起歪主意。贾大空心想,何不拿这娃去顶替儿子呢?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,天助我也!贾大空随即派人去叫贺天赐。
贺天赐刚刚使牲口回来,见管家来叫他,说是东家和他有话说。贺天赐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随管家来见东家。
贾大空派管家去叫贺天赐,他回到上房,卧在烟榻上,三姨太刚为他装上烟,见贺天赐跟在管家身后进屋来。管家回过话,贺天赐请过安,恭恭敬敬地立等东家吩咐。贾大空使劲吸两口烟,略略抬头看贺天赐一眼,继续吸着烟,眯缝着眼说:
“老贺啊,有件要紧的事儿,想让你那大小子往乡公所跑一趟,我给你两块大洋作报酬,怎样?”
贺天赐心想,平常这老东西是出名的铁公鸡,今天什么事能使他如此舍得出血?我必须留个心眼,免得上当。再说,乡公所那边还有军队,天快黑了,来回十来里路,兵荒马乱的,恐不安全。贺天赐不想让儿子去冒险,心里琢磨辞了差事儿。
贾大空见贺天赐满脸狐疑,心里早猜透他在琢磨什么事儿。只见贾大空满脸堆笑地说:
“老贺啊,我看你是外乡人,又是我家的长工,有心想接济你,别人要去,我还不肯呢!两块大洋,跑几里路就归你了,顶你全家干半年活儿了,多好的事啊,好好想想吧!”
东家花言巧语地哄骗和两块大洋的诱惑,使贺天赐心里防线崩溃。他惴惴不安地说:
“东家,俺知您是关心俺,为俺好,不过小孩子办事不牢靠,还是俺去一趟吧。”
一听贺天赐要去,贾大空急忙说道:
“唉!还是让小孩子去,他跑得快,又不易引人注意,我这可是件机密的事情,不能让人知晓!对了,老贺,刚才老王说没草喂牲口了,你和你老婆赶快去铡些草回来。”贾大空说着向一旁的管家使个眼色。
管家也是个老狐狸,见东家一撅屁股,就知要屙啥屎。管家赶忙说道:
“是啊,牲口正饿着等草喂,老王催我两次了,见老爷和你说事儿就给忘记了。老贺,送封信两块大洋老爷先想着你,是为你好,你就别在犹豫了,不然我派别人去。”
贺天赐仍不放心让儿子去。有心推掉吧,又怕得罪东家丢了活干,全家人又要去流浪。贺天赐无奈,狠心点头同意。
贾大空见贺天赐应承下来,兴奋使他一扭屁股坐起来,满面堆笑地对贺天赐说:
“快把你儿子唤过来,我写封信送去就得。”说着唤丫头磨墨,吩咐管家快取大洋来。
贺天赐回来和老伴说东家要儿子送信的事儿,老伴心里七上八下的,埋怨丈夫不该让儿子去冒险。可丈夫已经答应东家,只好嘱咐儿子路上小心,把信送到赶快回来。
贺天赐领儿子来到上房,见贾大空正拿毛笔蘸墨汁准备写字,父子俩伫立一旁候着。贾大空写在纸上的字,可惜父子俩人半个也不认得。
贾大空写好信,用信封装好,乐得他忘记粘信口就交给贺天赐的儿子。
“孩子,这封当紧的公文,千万不能弄丢,更不能让别人看。你到乡公所把它交给乡长马上回来,免得我们挂念。”贾大空唤丫鬟花儿:“花儿,赶快去伙房给孩子拿两个白馍,路上好吃。”
一个梳条大辫子的女孩儿应声去了。
花儿心眼好,两手抓四个大白面馍,全给了天赐。贺天赐让儿子都拿上,儿子心想,全家人一年四季也吃不上顿白馍,弟弟妹妹见到这么白的馍馍,该有多高兴啊!儿子对父亲说:
“爹,我不饿,回去给弟弟妹妹吧。”说着把馍往父亲怀里一推,转身向村外跑去。
贺天赐望着儿子跑去的背影喊:
“娃儿,路上小心,快去快回哈!”
“知道了。爹,回吧。”
贺天赐怎么也没想到,这竟然是他和儿子的最后诀别。
贾大空为儿子办好替身,解去心病,心里像吃足蜜蜂屎似的。他送走贺天赐父子,倒背着手迈着八字步,一摇三晃地回房让丫鬟伺候着过大烟瘾。
贺大章的哥哥去送信,一去不复返。贺天赐到处打听儿子的下落,杳无音信。他来找东家,贾大空推得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