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:亡命徒(2 / 2)
长时间的沉默对望,实在有些尴尬,善意的尤其如此。我收回了目光,看着脚下,这里的沙,是黄色的。
“肉球岛上的土地是什么颜色?”我轻声问安涅瑟。
“不记得了,没怎么留意过。”
但那个有很多蛇的小岛,土地是红色的,那种红,和沃夫冈伽一模一样,我应该不会记错。难道无尽海的另一边,连土地的颜色都不同吗?无尽海这个名字,可能也要改一改了。
胖女人退到了人群中。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动,安静地在这里等待,应该会有地位更高的人出现。
果然,过了许久,大约二十个腰间挂着刀的男人排成两队,簇拥着一个没有武器的男人来到我们面前。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道路,表现得很恭顺。
这个男人走到我近前站定,望了我好一会儿,又看了看安涅瑟,然后有些慌张地将右手抱在握紧的左拳上,冲着我微微躬身,说出一长串音节。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。
我们的钢剑安静地躺在地上,完全想不出对方有任何理由惧怕我们。也许颤抖的发音是这个世界的一种礼节,就像沃夫冈伽的“敬语”。
此刻我已基本确定,这些人的肢体动作所表达的涵义,与沃夫冈伽是相似的。虽然我不清楚抱拳代表什么,但双脚平行的状态下躬身,一定是个友善的动作,如果他要战斗,双脚应该一前一后才对。
我按照沃夫冈伽的礼节,右手贴于左胸,左腿躲入右腿之后,微微颔首屈膝,行女子礼。口中随意说了几句外交辞令,音节数量跟对方差不多就行,反正也听不懂。随后我站直身子,将右手贴在胸膛正中,轻声说道:“格罗萨-昆斯特。”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实在不怎么优雅,这时我已明白,不必刻意模仿那个胖女人的动作。
果然,对方完全明白我的意思,学着我的样子将右手贴在胸前,发音道:“林觉。”他说得很慢,语调柔和优美。刚才没来得及仔细观察,这时发现,他脸上的线条十分柔和,眉毛很轻,没有胡须。眼瞳的颜色与我的棕红色不同,那是一种近乎于纯黑的棕,和那个胖女人一样。眼前这个男人比我高出小半个额头,身形匀称,算不上强壮。一身挺好看的淡紫色长衫,不脏,不臭。
“如果这就是即将奸污我的匪首,我的运气还算不错。”我当时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。同时我已隐约察觉到,这人可能不会奸污我,说不定还会像王子尊重公主一般尊重我。他是王子吗?
互通姓名之后,他用极容易理解的手势,引导我随他走。我当然不会拒绝。
自称林觉的男人走在我左侧与我并肩而行,安涅瑟和林觉的卫队跟在身后。走出不足百步,另一个男人牵着一只四脚兽朝我们走来,林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,那人便牵了畜生退开。
是马!虽然跟沃夫冈伽的不太一样,但的确是马。这个世界有人,还有马。更重要的是,这里的人同样驯服了马!我对新世界越来越有信心了。
林觉应该是乘马来的,此刻与我一同步行。如果发现我会骑马,他会惊讶吗?不要生事,尽可能多的收集情报,尽可能少的暴露自己。
林觉领着我进了一座城。这里也有城,我已经不感到意外了。城里人很多,很热闹,不时飘来食物的香气。太想吃了,但我必须保持公主的矜持。
走了好一会儿,我们进入一座明显比一路所见更加豪阔的院落,我心中暗喜,这是王宫吗?
殿院很大,但还比不上昆斯特的王宫,不过这里似乎更精致一些。脚下的石头很平整,台阶上雕刻着什么图案,院子里的植物好像也是修剪过的。
侍卫们从进院起就不再跟着了。林觉将我和安涅瑟领入一间很大的房间,请我在一张舒服的软椅上座下,指了指桌上用小小火苗温着的水壶和桌上几样精致的点心,示意我随意享用,然后对着我躬身行礼,不待我起身还礼,转身离去。
实在太想念“凡间”的食物了。我拿起点心大口吃了起来,简直比昆斯特王宫的还要香甜。不过这时的感觉做不得准,我在海上已经憋疯了。吃了几口,我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安涅瑟,她轻轻摇了摇头。
我怎么可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,居然想把点心分给安涅瑟。万一被人看到我和女奴共享一个盘子里的东西,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假公主。做得好,安涅瑟,我会奖励你的。
三个餐盘中的点心各吃下一枚,我万分不舍地停了口。
在沃夫冈伽,平民做客的礼仪是要把主人招待自己的食物全部吃光,若吃不完,就表示看不起对方,认为对方请不起这些食物。而贵族之间的礼仪正相反,做客时把盘中食物全吃光,是一种极无礼的行径,吃光就是讽刺主人家寒酸,招待客人竟不预备多余的食物。情报不足的情况下,应当选择哪种礼节是显而易见的。
不多久,林觉又回,这次他身边也跟了两名女奴。他将我和安涅瑟带到了院落深处一个十分幽静的地方,似乎是殿院之中一个独立的小院,院门处有一座小山,绕山而过,别有洞天,感觉十分私密。他准备在这里奸污我吗?两个女奴低眉顺眼,不敢看我,却总是暗暗打量安涅瑟,这两个瘦小的丫头比安涅瑟足足矮了一个头,她们能按住安涅瑟吗?其实大可不必这样,只要我没有生命危险,安涅瑟是不会做什么的。被奸污,那原本就是预案中的一部分。
我以为的事情没有发生,这不禁让我有些羞愧于自己的龌龊。林觉将我们送到小院中最大的那个房间门口,行了个礼又退走了,根本没有进房。两个女奴留了下来。其中一个女奴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对面一排矮小的房子,然后两个一起对我行了个礼,便走进她们所指的那间房去了。我猜她们的意思是说:“我们住在那间房里,有事请吩咐我们。”
我和安涅瑟走进林觉为我们准备的房间,一股幽香沁入鼻中。我在昆斯特的内宫和比这里大得多,也雄伟得多,然而我在这儿感受不到丝毫的寒酸,心里有种奇妙的感受却说不出来,要是我的画师在就好了。我们带着探秘的心情观览整个房屋。这里似乎是个大厅,左右各有房间。大厅尽头有一道漂亮的屏障,屏障背后果然另有屋室,看来屏障的作用跟门口的小山是一样的。
屏障后有三个房间,其中一个明显是卧房,安涅瑟在床边找到了便桶,此刻我急需这个。这应该是便桶吧,里面有细沙,揭开盖子后还有浓到刺鼻的香气涌出。安涅瑟又在旁边一间陈设简洁的房中找到了相同的东西,我猜那是给安涅瑟准备的房间。
解决完一些基本的问题,我又在大厅方桌上一个有提手的暗红色圆桶中找到了食物。一开始没看出这是用来存食物的。圆桶分很多层,打开盖子后,可以一层一层搬下来,每层都是不同的食物,虽然不太认识,但可以大致看出有肉、蔬菜、面饼和汤。最下面一层是空盘、空碗、汤勺和小木棍,没有“叉勺”。小木棍是干嘛用的?先不管这个,就用勺子吃吧。
没有找到专门为安涅瑟准备的食物。短短的相处,我感觉林觉是个细心的人,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。空盘、空碗和勺子各有三个,我猜想,安涅瑟和我一起吃盘中的食物,在这个世界不是什么大问题,至少吃我剩下的应该没事。我再一次感觉到这些食物的美味不是昆斯特可以相比的,如果下一餐还是这样,那就不是错觉了。
饱餐之后,安涅瑟也放下警惕,慵懒地倚在软塌上,看得出她很疲惫,我的精神却还不错。
小憩之后,我们走到院中散步,也随便查看其他的房间。两个女奴见我们出来,低着头快步走到我面前,随后用探询的目光望向安涅瑟。安涅瑟没有看我,轻轻摇头示意没有什么需要。女奴收回望向安涅瑟的目光,指着自己的脸拉长声音说道:“小月。”她不敢看我的眼睛,但显然是在对我说。接着另一个女奴指着自己说道:“小梅”。
我“嗯”了一声示意知道了。安涅瑟学着她们的样子,指着自己说道:“维泽。”两个女奴听后,对着安涅瑟躬身行了一礼,安涅瑟也学着她们的样子躬身还礼。这个行为得体吗?
我猜在这个世界的伦理体系中,安涅瑟的地位是高于这两个女奴的,或者说,安涅瑟和小月、小梅谁的地位高,我应该可以绕过林觉自己决定。
打发女奴回房后,我查看了院子中的其他房间,有小厅、有卧房、有贮藏室,还有一个看上去没有启用过的厨房。了解了小院的基本情况,我和安涅瑟回房休息。林觉没有再来。
傍晚时分,一些女奴送来了大量的起居用品,还有书、画笔和像是乐器的东西。乐器就算了,就连昆斯特的乐器我也一样都不会。书,说到书,我进入这个院子后就注意到,这个世界是有文字的!墙上、石头上、我房中的屏障上,到处都是。我几乎可以确定林觉会写字,虽没亲眼见过。这些文字和我遗失的黑石上的字有些像,但又不太一样。黑石上的字,每一个都像神卫的“法锤”。而这个世界的文字,只有极个别的像锤子,大部分更像纹路复杂的盾牌。
林觉送这么多穿也穿不完的衣服,用也用不完的物品过来,是欢迎我长期住在他家的意思吗?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,我暂时没有地方可去。
再晚些时候,小月和小梅端了两大盆热水到我房中,离开的时候收走了食桶和杯盘。
我脱光衣服,安涅瑟用浸满热水的方巾擦拭我的身体,感觉舒服极了。清洗完毕,我赤裸着身子缩进被里,床很软,被很暖。在我休息时,安涅瑟也仔细地清洁了自己的身体。林觉身上没有半点异味,我们不能让人嫌弃。
一丝不挂的安涅瑟托着一只大木盘回到我的卧房,木盘里摆了好几套衣服。
“有好多种,但我分不清哪套是你的,哪套是我的。或者……有没有我的?”安涅瑟为难地说道。
我拿着几套衣服端详、比对,有一套的花色、纹路更简洁些,但触手细密顺滑,质料似乎也是极好的。
“你穿上自己原来的衣服,去叫那两个女奴来,让她们帮我穿衣服。”我命令安涅瑟。
不一会儿,安涅瑟领着两个小月、小梅来到我的卧房,她指了指衣服,又指了指赤身端坐在床沿的我,两个女奴立刻会意。小月从被我弄得有些散乱的衣服堆中,快速找出了几件,抱着走到我床边,小梅则更早一步走到我近前,望着我的身体露出艳羡的神色。我有些得意,安涅瑟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,她总是静静地站在我身后,坚定而又淡漠。
两个女奴服侍我穿好衣服后,小梅走出卧房,拿来了一双拖鞋,跪在地上将我的双脚套了进去。穿戴已毕,我有点明白了,这衣服是睡觉时穿的。昆斯特也有这种东西,但通常只是个单薄的袍子,没有这么考究。
我指了指安涅瑟,两个女奴将安涅瑟领出我的卧房,过了一会儿,安涅瑟穿着相似的装束走了进来。我们终于还是没搞清楚如何区分彼此的衣服,不过不要紧,明天换衣服时再找她们就行。
我将安涅瑟拉到床上,贴身耳语,详细分享这一天彼此观察到的情况,虽然我们几乎全部时间都在一起,但记住的东西仍有很多不同。
谨慎起见,最后我还是让安涅瑟回她自己房中去睡。我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,这一天的经历反复在我脑中回荡,夜越深,我越亢奋。
于是我不再试图进入睡眠,起身把幽暗的夜灯小心翼翼地端到桌边,详细地把这一整天的回忆都倾吐到一路陪伴我的羊皮本上,写到这里,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,也终于有些困了。
我的炭笔快用完了,这里的人用什么写字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