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章 洗髓浴(2 / 2)
将“马基亚-弗弗洛”一撸到底,没让他做代政官、没留给他半点权,对主动请降者做得如此狠绝,这应该吗?当时清尘也有些犹豫。如今回过头看,真是万幸。那是条敢钻火圈的毒蛇,实力不济,阴狠有余。空巢最怕的就是这种货色。
至于“正经”的那两个邻国:南边的巫坎坎、北边的格里芬,清尘反倒不太担心。总计超过十次的书信往来让她基本确信,那两位的目光,比“弗弗洛”更长远些。嘴馋是一定的,但他们会考虑吞下“施沃茨城”之后的事。想得越多,动手的可能越小。
前尼巴巴,现莫维坦城的北边也有个小国。对他,清尘更不担心。要塞守军减员,并不是空无一人,且不说他那点杂兵能不能攻陷,敢吃“莫维坦城”,就必须有决心同时吃掉“王都施沃茨”,否则…它会夹在中间。“莫维坦城”西边的“格罗萨城”他更不敢碰,那里现在是施沃茨王国“三路主军”的大本营,亦是施沃茨与埃博拉共有的财产。
“莫维坦城”东南,就是弗弗洛献出的那座小城。正南是一大片山,没有国,没有路。西南是伽镁镁、西北是尤里里,那正是王都成为空巢的原因。
…………
“坐下。握住扶手,贴紧椅背。”尤里里西南,格格目城的王宫内,第三次见到鹰王的索菲娅,被这样命令。
索菲娅坐得很不安。面对神明,这姿态显得过于放肆。
“呃……”食指触及眉心的一霎,索菲娅立刻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坐着。她几乎瘫了。一道分不清是气还是水,也分不清是冷还是暖的洪流,在透入眉间的同一个瞬息,涌遍全身。
那力量无比磅礴,又无比温柔。渐渐地,索菲娅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和脚趾,又过片刻,失去了整个身体。包括视线,包括听力。她闭着眼,仍能感觉到光在消失。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嗅觉,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呼吸。有眼不能见,有耳不能闻,有知不能识……这是,深渊!!!
“不!请不要,您不能!为什么!为什么!!!”索菲娅咆哮,声嘶力竭。然而她早已失去咽喉。
索菲娅哭泣,没有眼角和脸颊;索菲娅挣扎,没有腰腹和脊柱……索菲娅绝望,从未如此绝望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几百个心跳还是几百万个?她感受不到心跳,直到重新拥有感受。光回来了,声音回来了,空气也回来了。手指、脚趾…慢慢地,好像都回来了。
有眼不能见,有耳不能闻,有知不能识,有始不得终。有始…不得终。不是深渊吗?
索菲娅想要跪倒,双腿还不太灵便。索菲娅想要认错,却不知认哪个错。不该信仰鹰神,还是不该擅自使用刀雪?他是厄古斯的使徒吗?如果那是深渊的话……不,厄古斯是伪神。深渊从来就属于鹰神!属于天神!“我知错了,鹰王!感激您的惩戒,感激您的赦免!”
啥?叶玄懵了,险些就爆出一句中原语。怎么是惩戒了,不舒服吗?这是青楼里最贵的“洗髓浴”呀。五个“火境娼伶”一起伺候才勉强能有刚才的体验,忘月楼都凑不出来的,只有宿竹能办。不舒服吗?
洗髓浴只有素人能享,有内力的人无论强弱,真气会自行反扑。反扑之力败给入侵之力,就是所谓的“封穴”。你…你他妈不会有内力吧!不对,不可能。如果有,我刚刚肯定能觉到。
“你犯了什么错?”不管索菲娅对刚才的事有什么误解,叶玄决定先把她的“知错了”问个明白。
“我…用雪刀……”索菲娅一五一十,把她用雪刀弹压兵谏的事讲了。但没说这是海柔尔的主意。海柔尔认为:假定鹰王真是鹰王,他之所以突然加快征伐的进程,之所以给出那道“一旦事败,足以导致埃博拉灭国”的指令,必定是预感到了某种危机,且万分紧急。
如果是这样,那“埃博拉能否顺利出兵”就比“鹰王的身份能否绝对保密”更加重要。另则,示出雪刀也不代表直接暴露了鹰王,只是让一众将臣浅浅摸到个线头而已。
不动用雪刀,她们也能凭血腥手段弹压兵谏。甚至海柔尔早已算准了参与兵谏的会有谁,领头的又是谁。但如此一来…备战不足又临阵杀将,战争的胜算将变小许多。鹰王的命令是“限时攻下三国”,权衡之后,索菲娅决定拿出雪刀,用一种冒险替代另一种。
“你做得很好。为什么认为我在惩罚你,很痛苦吗?”
“我……”索菲娅一时语塞。并非惩罚吗?那就一定不是深渊了。她不敢说,这…太不敬了。刚才的过程很痛苦吗?刚才…的过程,不,一点也不。如果不乱想,不恐惧的话,一点也不。
“对不起,鹰王。我…想到了深渊。”实在编不出像样的借口,七、八次呼吸后,索菲娅决定坦诚。
“……”叶玄的思绪同样卡了一瞬,不知该斥责还是安慰。洗髓浴是什么感觉,他本人并无切身体会,只在某些年间用这一手讨好过清尘。这也不难学,之所以贵,是因为“火境及以上”的武者轻易不伺候人。
清尘说,洗髓浴和自己练气的感受截然不同,也正因此,叶玄才敢用这一手奖赏索菲娅。万没成想,被当做了深渊。有眼不能见,有耳不能闻,有知不能识……尘儿体验过,她能猜到这种联想吗?为什么建议我用这个,她是不是故意的?
“没有深渊。”莫维坦肃然道。残影和欧蕾娅不遗余力地宣扬这一点,索菲娅却从未听说。或许因为,这是吟游诗人们不敢触碰的内容。
“是,我知错了。”索菲娅本来也不相信有深渊的,可无论信与不信,心底却早已被种下了这个概念,一触即显。“鹰王,那……”
“你不是洛拉玛人,因此你的灵魂会在‘海之国’复苏。我为你种下一个印标,那是通往‘天之国’的凭证。你将得到鹰神的注视。”
“请原谅我无法用恰当的言语陈表我的喜悦。赞颂鹰神!”索菲娅用刚刚找回不久的双腿吃力地离开座椅,双膝跪地,双手交握。
叶玄站在原地,沉默无语。这是一个很尴尬的阶段,索菲娅的喜悦和赞颂,他无法回应。如果是国王赏赐封地,臣下诉说感激,那很容易。勉励她再接再厉,然后用庄严、婉转的言辞告诉她“只要你乖,我不必亏你”即可。
然而他们现在的关系,是“虔诚的信徒”与“神明的后裔”。这该怎么回呢?她做得好是应该的,“印标”是馈赠,不是奖赏,更不是交易。叶玄选择沉默,回不出,那就不回。等待对方开启下一个话题。
“鹰王……”长久的默祈后,索菲娅欲言又止。似乎接下去要说的话十分艰难。叶玄仍不出声,用无言示意她继续。
“海柔尔可不可以…我能完成您赋予的使命,全靠她的帮助。”找神明要东西,这需要不小的勇气。天之国,她当然不敢说我全家都去。如果只能选择一个,她选妹妹。至于女儿,她们有自己的姐妹。
“不能。”语调决绝,没有解释。
“是!我不该…鹰王,我……”
“‘天之国’不是囚笼,‘印标’通往自由。记住,人的一切情感皆源出于神。你想仰望鹰神,也想和家人相守。难道神明不能体谅?”扮演神明最麻烦的一点,就是不能好好说话。“印标”是进出“天之国”的手牌,来了还能走,走了还能来。是这个意思,但必须端起来说。
“我明白了,鹰王,感激您。赞颂鹰神!”这一次,她的喜悦更真实了。
虚假的神明,能骗出真实的喜悦。那伪神是个好东西吗?
如果喜悦是真的,那喜悦的源头是真是假,有意义吗?
意义这东西,有意义吗?人们给自己编织意义,是不是只为了骗出喜悦?
停,停下!这是哲思,比伪神危险一万倍的东西!洛拉玛人的延续是有意义的。完成娘亲的夙愿是有意义的。娘亲…是有意义的。
“伽镁镁、尤里里、格格目、夏奈尔,都由你接管。四国原属的兵将,全部遣散。有困难吗?”
“有。分兵驻守三国,短期内打不动‘夏奈尔’。”索菲娅享受信仰带来的喜悦,但不会喜悦到忘乎所以。有困难就是有困难,打不动就是打不动。
“只出鹰骑即可,他会降。”两个月不降,国王病逝;三个月不降,王廷全员暴毙。后半句叶玄没说。如果可以,他仍希望最后一刻再与教廷摊牌,摊他个措手不及。若条件实在不允,那就去他妈的!但现在绝对不行,还有太多事需要暗地里安排。
“只出鹰骑,就没有困难。埃博拉的兵将不会因‘改信’哗变,就算局部有乱,也能压住。”索菲娅说的改信,当然是指鹰神,而非天神。至于鹰、天二神的渊源,完全可以慢慢解释,甚至不必解释。
十六天后,夏奈尔献城。灰翼笼罩下的五国,尽归鹰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