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-2 山水画(2 / 2)
众人齐饮第一杯,陈生一口入喉,只觉得辛辣难忍,仿佛铁水入腹,烧心灼胃,几欲呕出。这一杯实在难忍,杯底便剩了浅浅一汪。
身旁人见此,便诘问道:“你为何不饮尽?”
陈生如实说:“辛辣难咽,实在为难。”
那人道:“心意深,一口闷;心意浅,舔一舔’,你莫非蔑视我等?”
陈生待要争辩,又一人道:“《说苑》云‘饮不醮者,当浮一大白’,小陈须再尽一杯,以谢吾侪。”
陈生没奈何,勉强又尽一杯,众人方才饶他,齐声拍手叫好。
“酒过三巡”之后,陈生提杯欲向赵乾吉敬酒,一人将他按下:
“便要敬主人,也分先后名序,此乃名教大礼,不可不循。”
陈生只好坐下,待别人先敬州牧。这时那佥事却主动提杯遥致陈生道:“画师小陈,青年俊彦,天下闻名!我等与有荣焉,来!为你我今日缘分同饮此杯!”
陈生道:“晚辈实不善饮。”
佥事道:“我初入宦海,酒量亦浅;多饮多练,自然善饮了。”说着将手中杯饮尽,陈生举杯犹豫,佥事道:“我已饮尽,你若不饮,岂非小视于我?”陈生只好饮了,这时幕僚又道:“年轻人,身体能扛,应该主动喝,须有冲劲,往酒里冲!如此自然前途无量,何必屡屡让我等开口催促?”
陈生辩白:“我对饮酒并无偏见,有人爱酒,有人爱茶,殊途同归而已;只是让爱酒者饮之,不爱者止杯,各得其乐,岂不更好?”
幕僚大笑:“伤身不损义,伤义不损身。你不愿伤身,那便是要伤我等情义了。”
陈生无话可说,又接了几杯“敬酒”,已是晕晕乎乎,眼饧骨软,又一人敬酒来时,许儒忽道:“我替他饮此杯,他着实不善饮酒。”
那人道:“你要挡酒,须先饮一杯,我才同意他不必喝;再饮一杯,我便同意你替他喝;次饮一杯,须得敬我一酒。共数三杯,一杯不得稍减。”
许儒便连饮三杯,对方才不再纠缠,陈生见此,不愿让许儒代酒,只好敬者不拒,来酒皆饮。
待到陈生摇摇晃晃向州牧敬酒,一饮而尽之后,已经没有任何感受,州牧笑饮一口,陈生便展开了画卷。
州牧抬抬下巴,身边一个赭衣老人振袖起身,接过了画卷。
“画品诚然一流,不过……”老人参详须臾,忽抬头望向陈生,“和传说中‘画师陈生’的妙笔,恐怕还有不小差距。”
“丹青子,你也是声名斐然的画师,在我府中画工当论第一,你的眼光本官信得过,有话……何妨直说。”州牧眯着眼假寐。
丹青子也不将画轴卷起,只是胡乱折起来,抛在陈生面前,冷笑一声:“老朽以为,小陈画师若只有这般本事……盛名之下,其实难符啊。”
陈生目光直直看着丹青子,不发一言。他原先因酒水而绵软的身子,此时好似涨满了一腔气血,将他身子撑得笔直,渊渟岳峙一般。
“忽”的一声,却是许儒陡然长身而起,忍不住驳斥道:“一派胡言!你若见了他的绢本长卷《万里洞天图》,方知何为包罗万象、囊括乾坤,方知何为技进乎道、画之极颠!即使以你最负盛名的《苍水蹴鸟图》与之相较,亦不过是稚子涂鸦而已!”
陈生面色一变,狠狠剐了许儒一眼。许儒自知失言,怒得通红的脸色也迅速垮了下来,支支吾吾坐了下去。
“哦?既然此画如此高妙,何不携来共赏?”州牧睁眼,显是起了兴致。
“大人,许儒醉后胡言,当不得真,鄙人善以四尺纸笺绘山水,不曾作过绢本长卷,世所共知,如何能致之尊驾?”
“小陈画师一心藏山遮水,本官倒更想一饱眼福了。”州牧笑道,“你若主动献上,我可保你家财万贯,锦衣玉食,美婢如云,在我府中此生无忧。”
“并非有意藏私,而是确无此画,”陈生施礼,“晚生不胜酒力,恕难为继,便先行告辞了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