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.王法还是表演?(1 / 2)
蒂博尔特刚到广场,就发现兆头不对——平日议会常会尚不及今天一半热闹。
他因为弓箭训练稍有迟到,气息也有些不匀。他匆匆走过,一边打量那些华服贵族,人们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,表情兴奋又紧张。
他一路挤向圆桌厅,边走边怀疑地打量门廊两旁站立的卫兵。卫兵倒是原封不动,脸被厚重的头盔遮住。
他走过候见厅,带起的微风稍稍搅动了鲜艳的织锦,然后他穿过内门,来到凉爽宽阔的大厅,下走道直向中央高桌,脚步声在镀金拱顶间回荡,彩绘玻璃映出的彩光洒在他脸上。
蒂博尔特皱眉打量地上放置的一张长凳,长凳底部安装了一根金属杆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你没听说?”另外一个官员压抑不住兴奋,“有大事要宣布。”
“什么大事?尼弗迦德人?”
对方摇摇头:“不知道,很快就清楚了。”
蒂博尔特皱紧眉头。“我不喜欢惊喜。”
他望向那张神秘的长凳,“那是做什么?”
几扇大门忽然同时打开,一大帮议员步下走道。
没什么两样嘛,蒂博尔特心想,也许有的人别有目的?还是那些没继承权的儿子、收钱当差的代理人…
且慢,走在最前面的高个,装扮之华丽在贵族中也算鹤立鸡群,他双肩挂着沉重的黄金饰链,眉头深锁。
“迦尔德伯爵大人。”杰赛尔喘不过气。
“外加法伯森伯爵,”官员朝跟在迦尔德身后、表情凝重的老人点点头,“以及阿伯拉德大人。大事件,一定是大事件。”
亚甸王国最有权势的几位大人物在前排落座,蒂博尔特不禁深吸一口气。
他从未见过议会有超过今天一半的出席者:供议员们落座的呈半圆形排列的长椅几乎座无虚席,上方旁听席也堆满了紧张的脸孔。
一个瘦高个走下步道——他身着洁白无瑕的白袍,顶着一头白发,神情倨傲,是卡莱尼主审官。
主审官的后面不止是黑服的大法官,史登尼斯王子身着一身金甲也迈步踏入会场。
蒂博尔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这可真的是…空前盛况啊,唯有和南方佬开战前才见过这般动静。
秘书和办事员把记录册和文件放上抛光木桌,蒂博尔特赶紧过去站岗。宫务大臣本人坐在秘书们中间,一落屁股就喊要酒。
国王陛下的审问部的首长坐到一旁的高椅上,微微对他发笑。大法官缓缓坐进另一张高椅,一直愁眉不展。
此情此景令厅内兴奋的低语上升了一个音调,而前排大贵族们的表情更严肃疑惑了。
司仪在高桌前就位——并非平日那个俗不可耐的白痴,而是胸膛大如水桶、留一把黑胡子的壮汉——高举权杖,重重地跺在地板上,足可吵醒死人。
“肃静!亚甸王国议会开始议事!”司仪大吼,喧哗逐渐平息。
“今天只有一件事——关于王法!”
“也关于‘布商公会’以及其背后的‘先知会’的叛国行为!”
宫务大臣浓眉下严肃的眼神扫过大厅,零星私语响起并且声调在逐渐升高。
有人语气愤怒,也有很多贵族在长凳上不安地磨屁股,大本子边传来鹅毛笔的熟悉声音。
蒂博尔特见阿伯拉德大人嘴角下塌,这位国王的术士顾问似乎不喜欢这件事。宫务大臣抽抽鼻子,喝了口酒,等待低语消失。
“针对此事,本人的了解并非——”
“你确实不了解!”
法伯森伯爵尖锐地叫道,沉着脸在前排挪了挪。
宫务大臣瞪了一眼对方。
“因此本人特意带来了解内情的人!有请本人在内阁的同僚——卡莱尼主审官。”
“议会欢迎卡莱尼主审官!”司仪雷鸣般叫道。
审问部的头子优雅地走下高台,走到瓷砖地上,冲着面前诸多愤怒面孔,胜利地微笑。
“大人们。”他用音乐般的嗓音缓缓开口,又比出流畅的手势以加强语气。
“自从上一次对科德温人的反击成功后,一份特殊的王家特许贸易委任状便交到了可敬的布商公会手中。”
“他们干得很出色。”有人喊道。
“他们帮我们赢下了那场战争!”
另一个贵族咆哮着,用肉乎乎的拳头捶打身边的长椅。
“很出色!”
“没错!”许多贵族附和着。
主审官一边点头,一边等待呐喊消退。
“的确,”他舞蹈般踏过瓷砖地,话语化为纸页上沙沙的记载。
“他们的确出色。对此本人最清楚不过。”
卡莱尼忽然转身,白袍袍尾“啪”一声抽打在地,脸色变得狰狞。
“他们出色地逃避国王的税收!”
主审官尖叫,厅内众人都倒抽一口气。
“他们出色地破坏国王的律法!”
更响亮的抽气声。
“他们出色地犯下叛国的大罪!”
这回迎接他的是风暴般的抗议,拳头乱舞,纸片纷飞,旁听席上有人暴跳如雷,高桌前方修养较好的贵族也都在厉声咆哮。
蒂博尔特不禁眨眨眼,怀疑自己没睡醒。
你哪儿来的胆子,卡莱尼!”
眼见主审官旋身走回高台,嘴角挂着微笑,法伯森伯爵忍不住暴喝一声。
“我们要证据,”法伯森伯爵提出,“我们要王法!”
“王法何在!”后面的贵族跟着呼吁。
“你必须出示证据!”喧嚣告一段落时,法伯森伯爵又高声补充道。
卡莱尼理理白袍,优雅地坐回座位,精致的袍子落在身旁。
“噢,我们正要出示证据,法伯森大人。”
一扇小边门的沉重门闩轰然抽开,老爷们和他们的代理人纷纷扭身起立,挤去看发生了什么。
厅内阵阵婆娑声,旁听席的观众也在栏杆边伸长脖子,姿势颇为危险。
大厅里没人再说话,蒂博尔特吞了口口水。门后走廊传来鞋子擦地、手杖柱地和叮叮当当响,随后一个奇特又凄惨的队伍进入议会。
这支队伍由沙德唐格洛塔带领,他像往常一样瘸腿跛行,沉重地倚靠手杖,但高昂着头,凹陷的脸上挂着扭曲的无牙笑容。
他身后跟了两个赤脚男人,手脚被镣铐拴在一起,一路作响走向高桌。这两个人都剃光了头,穿褐色粗布衣——忏悔者的衣服,表明他们已经认罪。
第一位犯人舔舔嘴唇,苍白的眼神四下游移,其中充满恐惧;
第二位犯人比第一位矮一些,却更壮实,他磕磕绊绊地拖着左腿走,还驼了背,嘴巴大张。
蒂博尔特见一串细细的粉红唾沫从他唇间流出,滴落地板。他换了换双脚重心,突感寒气上涌,泛起恶心。
神秘长凳的用途清楚了。两个犯人被押到那,另一个审问部的人跪下将他们的镣铐接上长凳底部的杆子。
议会静得怕人,每只眼睛都盯着瘸子审问官和他带来的两个犯人。
“我们的调查历时数月之久。”
卡莱尼主审官介绍,非常满意全场都在他掌控之下。
“起初尽是枯燥乏味的账目比对,本人不会用那些无聊细节来打扰诸位。”
他微笑着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一群群贵族和官员。
“本人深知诸位为国操劳,谁能想到单调的计算竟能引出背后的惊天隐情?谁能想到叛国的根埋藏得如此之深?”
“是的。”宫务大臣从杯盏间不耐烦地抬头,“格洛塔审问官,请说吧。”
司仪又用权杖捶地:“王国议会有请沙德唐格洛塔审问官发言!”
瘸子礼貌地等待办事员停笔,才拄着手杖来到瓷砖地中央,不带一丝一毫慌乱。
“起来面对议会。”他吩咐头一个犯人。
吓傻了的犯人跳起来,锁链乱响。他舔舔苍白嘴唇,瞪向前排大贵族。
“你的名字?”格洛塔发问。
“萨勒姆鲁斯。”
蒂博尔特哽住了,他认识这人!他想起从前那位衣着得体的胖商人,总有讲不完的笑话。
是他!是他!肯定没错!
蒂博尔特油然升起一阵恐慌。叛国罪就像传染病——哪怕仅在一个房间待过也脱不了干系!
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又转回那张他并不熟悉、却又熟悉得可怕的面孔上。怎敢犯上作乱,这混蛋!
“你是可敬的布商公会的会员吗?”
格洛塔追问,在“可敬”这个词上加了一点讽刺腔调。
“是。”鲁斯嚅嚅道。
“你在公会中的职务是?”
被剃光脑袋的布商绝望地看着他。
“你的职务?”格洛塔不依不饶,声音里有一丝危险的暗示。
“我合谋欺瞒国王陛下!”
商人绞着双手高叫。大厅一片惊呼,蒂博尔特大吞苦水。他发现卡莱尼冲法伯森伯爵微笑,后者的表情如一块空白石板,却在桌底下握紧拳头。
“我承认叛国!为了钱!我走私,我行贿,我诈骗…我们是一伙的!”
“他们是一伙的!”格洛塔扫视一众贵族议员。
“谁还怀疑,只消看看我们手中关于此案的账本、文件和统计,审问部有整整一间屋堆放这些东西,一间被秘密、罪行和谎言占满的屋子。”
他缓缓摇头:“本人可以正告诸位,那里的记录可谓罄竹难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