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飘萍(一)(1 / 2)
船到杨西镇时已是黄昏,那时候雁回看着滔滔江水,迟疑着不想下船。
秋妈妈轻轻拉了拉雁回的胳膊:“小姐,天色不早,咱们还得投店呢。”见雁回似乎有点无精打采,秋妈妈安慰道:“夫人也不想你在外有什么闪失,不要思虑过多,赶路最重要的还是安全,这镇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,咱们还是小心为妙,可不能——”
“我知道了,走吧。”雁回打断秋妈妈的话,站起身来。她自己左手挽着一个粗布小包袱,右手还小心掩着,其中是母亲留给她的盘缠,她不放心交给仆人。
这是雁回第一次出远门,她不知道越是贵重的东西,越不能显得太紧张。像她现在这副样子,虽然打扮得像是寻常人家女子,但是怯生生的神态和不安的动作,谁见了看不出来她是深闺里第一次出门?
尤其是她的手,白嫩纤细,一看就是不需要干活的。
秋妈妈不想多嘴时时提醒雁回,只好一路上如影随形,片刻也不让雁回离了视线。刚上船时她就交代桂子:“小姐一直养在闺中,现在突然就要上路投亲,你我用心一点儿,旅途上不能让她离了人。”
桂子满不在乎:“您别太操心,这船上也没几个人,她丢不了。那歹人得会飞才行。”
“你这小丫头,怎么能这么说呢……”秋妈妈摇摇头。“这雁回小姐才十五岁,父亲新丧,母亲又重病在床,除了我们,她现在简直无依无靠啊。”
“那我还被家里卖掉,等于就是无父无母了呢!”桂子翻个白眼,“真不用这样,秋妈妈,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好人,但是很多事情她自己可以,而且也只能靠她自己,咱俩不必费太多心思。你围着转来绕去的,说不定她还嫌烦。”
看秋妈妈又要开口相劝,桂子继续说:“她才十五岁,我还只有十四岁呢。咱们再怎么寸步不离,还能替她吃喝拉撒不成?”
“你这孩子……”秋妈妈无奈感叹,回头看去,只见雁回倚在船舷上,茫然看着江水,也不知道她心中是何滋味。
半年前雁回父亲重病去世,母亲悲伤成疾,逐渐发展到只能卧床,母女俩甚至不能每日同桌吃饭,因为母亲多数日子都是歪在床榻上,只喝得进去汤和粥。
雁回母亲担忧自己也时日无多,如果把女儿再留在家里,等自己也去了,这孩子头上无人照拂管事,别说她出嫁能不能风光体面了,对方届时守不守婚约都未可知。
亲事是雁回小时就定好了,由雁回父亲主张,这李家在东门县有头有脸,与自家是门当户对。自己亲妹妹的夫家也在东门县,和李家有来往,知根知底,母亲并不担心这不是好姻缘。
李家面子上也体恤,办丧事时还来人上门送了大礼,没有丝毫悔婚退婚的意思。
只是雁回失怙已戴重孝,这一两年内无法完婚,而现在家中单薄,就算自己福大命大撑到雁回顺利过了门,母亲担心女儿以后也容易受人欺侮。
虽然雁回年纪尚小,似乎不急着婚嫁,母亲思来想去,最稳妥的就是让雁回在亲戚家里如期出嫁,免得夜长梦多,也好提前在东门县里站稳脚跟,不至于嫁人以后无依无靠。
她强打精神写信给嫁到东门县的亲妹妹,这信也不好写,既要让妹妹可怜雁回无法拒绝,又不能显得太弱了,像是专门去打秋风,删删改改,字斟句酌,母亲写了好几天才差人送走这封信,写完她又休息了好几天。
稍见好了,雁回母亲又张罗着变卖家产,整个月家里不停有人进进出出,母亲让用人把自己抬到堂上,歪在躺椅上只用一张小茶桌对账本签字据画押盖章。雁回在母亲身边服侍,见她如一支风中残烛,自己又只是闺中女儿,帮不上忙,只得日日无言垂泪。
做完这些事情,母亲又忙着遣散家仆,虽小门小户,但细算下来家里用人也有十来个,她想尽量给每个人打算好,不仅多给一些报酬,还要介绍新去处,一一安顿下来,母亲再次元气大伤。
母亲把手上钱财分成三份,一份自己留着在家中生活,一份归雁回所有。
“一定要牢牢攥紧了。”母亲把小包袱交给雁回时,努力地把话说清楚,她还试图握紧雁回的手,可惜使不上力气。
“你孝期满后就从姨母家出嫁,我信中已交代清楚,第三份钱财在秋妈妈手中,她会替你交给姨母,盼她尽心帮你风光成婚……”稍微多说几句话,母亲的嗓音就会颤抖,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无力,还是她的身体已经容不下这么多口气了。
秋妈妈是母亲的乳母,雁回感觉自己夺走了母亲的重要依靠,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被自己的情绪逼迫得又开始流泪。
看她这副样子,母亲心中自是了然,宽慰道:“我留了赵老妈妈照顾,你不用担心。你现在是待嫁的大姑娘,不像从前,没个贴身的侍女,出门也不太像话。现在家里没有合适的人,前几日我给你买了一个小丫头叫桂子,她和秋妈妈会陪着你投奔姨母家。”
看雁回没回话,母亲又补充道:“秋妈妈是我最信任的人,你跟着她上路大可不必害怕。桂子虽是新来的,我看她很有主意,不是一般小姑娘,可以说是一眼就相中她了。你与她多相处,不必怕生。”
没几日雁回就启程上路了,纵有万般不舍,也不得不辞别了母亲。送行时母亲自己走到了大门口,雁回明白,不是因为如今没有了那么多用人撑场面,她是希望给女儿看到自己康健自如的样子。
因为这可能是母女二人最后一次见面。
在母亲的打点安排下,雁回主仆三人跟随卖茶的商队,路上的安全倒是不必太担心。这一趟先是清早坐马车,花一天时间到石桥镇,住店一宿,第二天再一早乘船去往东门县的杨西镇。到了杨西镇也得留宿,第二天又再坐大半天的马车,方能到姨妈家中。
听说光是在船上就需要四五天,雁回有些紧张,她原本就伤心得一路落泪,在颠簸的马车上更是显得柔弱无助。
桂子皱眉递去一块新的手绢:“小姐别哭了,这才刚离开家,你就哭成这个样子,力气耗尽,还怎么往下赶路。”
秋妈妈搂着雁回,接过手绢轻轻给她擦去眼泪,又小声斥桂子:“别没大没小的,想想你工钱是谁发,衣食归谁管。”